板栗王国

来源:树达通讯社 日期:2023-09-13浏览次数:

(作者 向佳欣)那时我们都听见了板栗落在草里的声音——或者说是一种直觉。我和小云,在秋高气爽的院子里,感觉到这一异动——像是一种发起犯罪或者伏兵冲锋的信号,我们立刻丢下了那首沉甸甸的《观沧海》,转身去调查那个冲动的来源。

板栗树下一片规整的草坪,对我们一马平川的扫荡毫无招架之力,本着勤勤恳恳的态度和兢兢业业的搜查,我们最终也只揪出几块隐蔽的塑料边角。那颗投湖的板栗犹如一个高傲强大的刺客,也许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戏谑。“算了,我们下午再来吧,或者明天,总之会有板栗让我们捡到的。”我这样说,拉着小云回到书桌旁。这时谁也无心去面对《观沧海》了,天上正飘过一行大雁,陷进远处湖山的眉眼,向日葵静悄悄地发着呆,张开脸也不向往常那样大剌剌的了,重重清秋的氛围,连炊烟也开始矜持起来,看着更亮了。

半个月前还不是这样的天气,那天立秋在日历上宣告夏天结束,我终于收到落云山庄发来的“入职须知”——意味着这个秋天的食宿有了着落。雁城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却又声势浩大,确实担得上一句“后起之秀”。立秋那天下午我辗转好几路公交,最后女主人驱车带我颠簸了一程山路,来到这里,我的T恤早已变成一滩盐巴。立秋的太阳还是那么毒,檐下的秋海棠、三角梅、马缨丹、紫露草,每天除了早晚浇水,中午还得回房“午睡”;还有那片极度缺水的向日葵花田,它们天生擅长考验人的热情;最好照料的当属那几棵桃、李、柿、枣,仿佛天生地长起来的,简直百毒不侵。这就是我每天的任务,外加招待宾客。然而一天天过去,山庄的生意日渐惨淡。女主人的要求,除了当园丁,我还教她刚刚小升初的女儿——小云,预习初中古诗文。

一开始我们将小云的卧室当做学堂,后来天气转凉,我们便将书桌搬到院子里,这院子颇有一股百草园的风味。只是许多天过去了,捧在手里的,还是那篇《观沧海》。女主人每每吩咐了,晚饭前要回来抽查背诵,但她应酬回来,已是疲倦不堪,晚上又被电话催出去搓麻将了,因此这学习,我们每日只是敷衍。

一直到了那个云蒙蒙的上午,我们发现当初青涩紧绷的板栗壳突然敞开了门扉,九月裂帛,万顷秋声向人间奔流,其中的一个涟漪,恰好击中了院子里一对偷闲的师生。

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,除了我们假读书的事情终于被小云的母亲戳穿,令我惶恐不已。于是今后我们只好安分下来,一个用尽手段地教,一个费劲心力地学,然而收效甚微,这搞得我们俩都很痛苦。这下小云便更加关注门口那棵板栗树,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,她总是借口去捡板栗,往往逃掉了半节课,好像那棵板栗树牵动着她的什么人生大事一般。我看见小云在树下搜寻,周围绿意丛生,湖水里晕着青绒绒的云,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翡翠,将她的身影圈住了,倒映出一片玄幻的绿影,我恍然间看见了十年前的秋天。

十年前我还是那座故园的小主人,掌管着六棵板栗树。那时正好农忙时节,也是板栗大落果嗣的时节。也许年年都有借口拾板栗,从而偷取片刻游闲的孩子,忠心耿耿地呼应了这个有关板栗的节令——尽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一颗板栗的掉落竟是那样沉重,空山回响,隔着数层级瓦片和屋墙使人心头一震。落地时仿佛激活了一个法阵,使你迷了心窍,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。有时甚至万箭齐发,有如骤雨倾荷塘,双手已不能封印这成群结队的阵眼,遂只好仓皇离去。待从父母那里取得了挂帅许可,再携老竹篓,名正言顺、卷土重来,方可平定山林、收降回朝。

在我们举家搬迁进城的那一年,父亲用一把电锯,令六棵板栗树化成一堆木板,彻底地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了。那天,天灰蒙蒙的,父亲一早就起来砍树,电锯木断处,青烟、紫烟拔地而起,仿佛是从父亲怀中迸裂出来,交织着阴沉、尖锐的木屑,杀着我的眼睛和鼻子,逼迫我呛出了眼泪。而父亲浑然不觉,他被青紫的木烟层层包裹,面前轰然倒塌出一片茫然的青天,仿佛在炼制什么秘丹。余烟向天飘散,曾经顶天的大树蜷缩在大地上,根叶相见,竟是得幸于此灭顶之灾!

不管怎么样,落云山庄的板栗树倒是好好地长着,有一天午饭时女主人提议去打板栗,将果实堆放在树下,等待壳破取子。于是一树空了,待到秋深,枯枝狂乱;待到春来,鲜芽争绿;也许就一年一年这样不厌其烦地周而复始。只是小云就失去了一个好借口,对着空落落的板栗树惆怅了好一会,才和我约好到时候一起炒板栗。

然而板栗还没来得及破壳,山庄的股东们告诉我,由于经营惨淡,山庄实在难以为继……我于是又颠簸好几路公交车下山了,途中打盹似乎又听见一声“噗通”闲落梦潭,板栗王国又向我发出战书,说我们的征讨游戏还没结束……

编辑:向佳欣

责编:王金诺

审核:党委办公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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